他身心俱疲地坐在马车里,除了车夫之外,旁边还跟着萧宁。
“哎呦这丫头...急什么...”
车夫回头看了一眼跑远的元香,心有余悸地嘀咕了一声。
沈郁睁开眼睛,轻声问道:“怎么了?”
萧宁骑着马说道:“没什么事楼主,一个不会骑马的小女孩在街上乱跑。”
“嗯…”
沈郁靠向后方,重新闭上眼睛,心跳莫名越来越快,他很担心楼里出事。
还好凌渊知府提前结束了饭局,不知道他是听懂了什么,喝了一杯茶之后,就说想起临时有事,要先离开,又说该谈的都谈了,饭就没必要吃了。
沈郁看得出来他的脸色不太高兴,也不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结果。
但宋仁和楚靖之的确为风波楼出了这个面,不管话说成什么样,最终和凌渊的关系都不会是变好。
这回真是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....
沈郁揉了揉眉心,催促车夫快一点,他心慌得不行,在饭局上就坐不住。
很快到了离人湖边,沈郁急匆匆下了马车,扇子都落在了车上。
萧宁也赶紧跟着他,问道:“楼主,你怎么了,怎么这么急?”
“我感觉不对....”
他正说着,眼前就出现了被打了一个大窟窿的铁门。
身体过电一般惊颤了一下,拔腿就往里面跑。
“楼主!楼主!”
萧宁也反应过来出了事,赶快去追。
砰!砰!
梁洛雪越来越软的拳头砸在许恨心身上,身下人已经浑身是血。
她只打了三拳手上就没有半分力气。
许恨心没有死,眼睁睁看着她,躺在地上的袖子里爬出了血毒蛊。
“你还能用出玄霜掌吗?不动脑子,要拖到现在,去死吧梁洛雪,沈郁是我的了。”
“我要杀了你...杀了你...”
梁洛雪只会说这一句话,突然停下挥拳,任由血毒蛊咬她的血管。
她大口大口喘气,感应不到身后有危险正在靠近。
萧仙儿把凌嫣关进柴房里,抱着袋子躲在树后,往梁洛雪和许恨心的方向走。
一百米外,她停在梁洛雪站立过的木棉树后。
手抖着拿出铅弹,装上,举起来瞄准梁洛雪的后背。
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。
嘶...嘶....
像蛇吐信子。
梁洛雪也举起了手掌,调整气息,屏息凝神,对许恨心说:“我和你同归于尽。”
一...二...
萧仙儿看着她的手掌,心中默念报数。
三....!!
轰隆一声巨响,天空劈来一声惊雷。
萧仙儿用尽全力按下扳机,却意外发现一道熟悉的气息压了过来。
火药已经点燃,枪筒却被一只手狠狠握住扬向天空。
萧仙儿和那双颤抖的眸子四目相对,他的眼里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。
“你骗我....?”
一声爆炸在他话音结束之后响起。
萧仙儿被他一掌推了出去,自己却被炸膛的火铳炸得鲜血淋漓。
“....楼主!!!”
这声响动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。
梁洛雪的最后一掌没有打下去,手腕随着爆炸声软了下去,全身都虚软了。
许恨心却在看见那一幕时突然充满力气,将梁洛雪推开,匍匐着爬起来,嘴唇发抖地往沈郁身边跌跌撞撞。
“沈郎...沈郎....”
烟雾渐消,一滴一滴的血下雨一样坠入地面。
沈郁死死握住差点让萧仙儿杀人的武器,但再怎么使劲,他也握不住了,“咚”的一声掉了下去。
“呃唔....”
接着是一只膝盖跪在了地上,跪在了跌坐着的萧仙儿面前。
血...红色的...都是血....
一股股流到萧仙儿的裙边,流到她掌心里,黏黏糊糊,铁锈的气味...
她嗓子里堵着一个名字,可她叫不出来,她听见一点点响起来的笑声,从身前低垂着脑袋的人口中发出。
“哈...哈哈哈....哈哈....啊....”
沈郁撕心裂肺地笑着,笑着笑着昂起了头,迎向乌云洒下的雨滴。
和那日一样,那天他杀了四十个人,罪孽就是从那时开始的。
他夜晚睡不着觉,辗转反侧,也许那时候应该放过他们,就算他们再怎么想害自己,他们也是人命。
他不该拔剑的,在那天死掉就好了,死了,就没有后来这些孽债了。
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还多久,还要还掉几条命。
也许是四十条,不对,还要算上萧瑟的,他要还四十一条命,才能把这些债还清。
不...还不止...他后来还杀过人,杀了很多人....
沈郁笑够了,慢慢将另一只膝盖也跪了下来。
他低下头道歉:“对不起,是我对不起你们,是我害得你们互相残杀,我是个罪人,我活着就是不断地害人,你们放过自己吧,你们这么年轻...这么漂亮...没有必要为了我....”
他突然想起来,梁洛雪不是为了他,而是为了赢,他忽然不好意思说出为了他自己。
“我说错了,不是为了我,不管你们为了什么,都放过自己吧,算我求你们,你们好好活着,该死的人是我。”
他还没有哭,萧宁已经泣不成声。
他为这三个女子低下了头,他唯一这样低过头的,是他认为被自己害死了的师父萧瑟。
然后他用血肉模糊的手捡起萧仙儿做的火铳,看了看,称赞地说:“仙儿,你真的是个天才,可是你不该杀人,要杀人的有我一个就够了。”
说完将铜管愤力捏碎,火药嵌进他的皮肉里。
他已然感觉不到疼痛,像丢了魂一样。
接着叹了口气,扶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,滴答滴答流血。
“楼主....楼主....”
萧宁跟着他,在他身边说:“楼主,你受伤了,我带你去找大夫...楼主...楼主你不要再走了,你在流血....”
沈郁什么感觉也没有,双腿麻木地走着,梁洛雪,许恨心,还有萧仙儿,她们全都已经意识模糊,分不清现实还是幻觉。
只有萧宁在沈郁身后跟着,却又不敢碰他,他的血就像淌不完一样,比细雨还多。
“楼主,我们去看大夫吧…好不好?”
萧宁哭着说,身上的剑突然被他抽去。
“楼...”
“别过来,”沈郁用剑指着她,晃晃悠悠地说,“不要跟着我。”
“楼主,我...”
沈郁又走了两步,萧宁还是跟着。
跟了一会儿,萧宁终于忍不住去抱他,想把他抱去找大夫。
就在伸出手的那一刻,她被沈郁用剑柄击中后颈敲晕了过去。
“楼...主....”
“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喝酒,萧宁,有机会我们再一起练剑吧。”
可能是下辈子了...
沈郁对她说完一直想说却没来得及说的话。
萧宁愤恨地想自己真是太弱了,为什么浑身是血的楼主也能把自己打晕。
如果不带他去找大夫,他会死的...肯定会死的....
沈郁被鲜血模糊的视野里,看见萧宁倒了下去,他用剑撑着自己,一步一步走出了风波楼。
一直走,一直走,他不想死在这里。
沿着离人湖畔,走过长长的拱桥,雨把他身上的血都洗下去了。
路过的行人以为他和谁比了武,好心人要带他去找大夫,他就挥着剑将人赶跑。
他走到街上,雨才下了一会儿,街上还是有不少人,异样的目光投在他身上,看到他不要人帮忙,那目光缓缓变成看疯子的眼神。
他还没有死,竟然走出了城门楼,这里终于没有人了,没有人再来烦他。
但城外的路却变得更泥泞,一脚踩进去就出不来,他越走越慢,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里。
他看见前面有一棵很茂盛的树,到了秋天应该会有很多落叶。
他想死在那棵树下,被叶子盖满。
于是用出最后的力气,坚持走到那棵树旁,终于撑不住摔倒了下去。
雨还在不停地下着,这一次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他却觉得很自由,轻飘飘的很舒服,他终于要解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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